1950年10月初,东北军区的灰色站台上冷风直灌衣襟。彭德怀刚把进军朝鲜的草图塞进挎包,一抬头,那个利落的身影闪进视线。两步并作一步,他拍着对方肩膀开口:“先楚,不让你打你偏打,还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劲!”韩先楚嘿嘿一笑,憋出一句:“司令,电台真坏了。”周围参谋听得发愣,却没人敢插嘴,老战友之间的暗号,只有两人心里最清楚。
追溯这句调侃,要回到1936年5月的陕北高原。红军西征刚起步,78师独立西进,师长韩先楚的队伍鞋底都快磨穿。在定边县外,他看见城头的敌营旗子,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缺粮缺弹还想走远?不抢不行。侦察兵很快弄清城里不过一个骑兵营加一个保安团,兵力并不吓人。韩先楚当晚就写电报往前线指挥部:“城近兵弱,请求拔掉以资补给。”电报飞到彭德怀那里,仅十来分钟就回了四个字:“迅速西进。”换句话说——别惦记。
指令来了,可定边城墙仍摆在眼前。试想一下,身后是饥寒交迫的队伍,眼前是装满粮械的大仓库,换谁也犯嘀咕。韩先楚盘算再三,索性让通讯班拆下电台零件埋进沙子,嘴里嘀咕:“收不到电报,总不能干等挨饿。”第二天拂晓,78师越壕登墙,定边守军完全没料到红军敢来硬的,死扛半天终于崩溃。战士们在县衙里抬出一万多块大洋,还有马蹄铁、麻袋面粉。韩先楚把缴获清单捆好,再装上那部“修好”的电台,才向彭德怀报告战果。电波那头沉默十几秒,彭总回了句:“下不为例!”
这桩旧事在延安窑洞里、在太行山根据地里被津津乐道,每每讲到“定边之役”,总离不开“韩师长出其不意”。几年后抗战胜利,两人各自领兵南北,没再并肩作战。直到1949年冬天,新中国刚诞生,岭南战火尚未熄灭,韩先楚又把“胆大包天”四个字写出新注解。
那年1月,他时任第四野战军某军军长,任务是解决海南岛。岛上守军十万余人,海峡宽近二十公里,制海权制空权都掌握在国民党与美制舰机手里。按常规,要等待空海炮配合,但时间不站在我军这边。韩先楚在广州前敌会议上摊开地图:“潮汕船队、渔排都能用,只要一夜登陆,就能立足。久拖不决,等美国人真把七舰队开过来,我们再想过海可就晚了。”不少干部心惊肉跳,觉得没船没炮空口说白话。韩先楚拍桌:“抢时间就是抢未来。”几番争论,上级最终批准奇袭方案。
1950年4月下旬,数百艘渔船连夜出海,浪里灯火点点。韩先楚坐在一条帆樯都补丁累累的木船上盯着罗盘。登陆后战局如旋风般展开,48小时内解放琼北,十余天横扫全岛。五月初,国民党守军被迫远撤。对于这场敢为人先的水上奔袭,彭德怀后来半开玩笑半佩服:“先楚若是再磨蹭两个月,第七舰队堵在海口,剩下咱们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所以,朝鲜前线的站台重逢,彭德怀第一句便是那句“胆大包天”。知根知底,没一句客套。此刻的韩先楚已是志愿军副司令,40岁出头,身经百战,仍旧满脸胶东海风晒出的黝黑。五年前在长春他就指挥过四十军穿插围点打援,如今换到异国雪原,经验正派上用场。
入朝后不久,第二次战役打响。志愿军主力意在切断美军后路,韩先楚负责西线穿插。他抓准黄昏雾大时机,命令部队不点灯、不讲话,夜行七十余里包抄德川。美军情报部门根本没料到中国军队能在山地长距夜行,一夜之间桥梁、道路被切断,第8集团军后撤计划瞬间瘫痪。战役结束,美军司令迈克阿瑟灰头土脸被撤职。彭德怀战报里那句“韩先楚部,行动如旋风”,不但在总部传阅,还被翻译给了苏联军事顾问,大家都记下那个绰号——“旋风将军”。
韩先楚性格直来直去,但处理功过从不争辩。定边违令,自己写检讨;琼州渡海,按既定目标用时少了一半,战后他只去看望当地渔民,留下“多亏老乡的船”。有意思的是,指挥作战时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战后论功却总往后站。彭德怀评他一句:“成事不居,难得。”
从1913年出生在红安,到1953年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字,韩先楚整整四十年没离开过枪炮。期间他几乎没有败绩,却也不曾固守成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句孙子兵法,他用一辈子去实践。胆大,是他读懂战机的方式;包天,则是时局逼出的魄力。有人说谁当韩先楚的上级谁尴尬,其实更贴切的说法是:有这样的下属,统帅才有底气做更大的决断。
列车汽笛拉长,志愿军列队向前。彭德怀举起手臂,声音沉稳:“先楚,到战场上再比胆量。”韩先楚点头,目光已越过车窗,看向远处黛青色的鸭绿江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