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巴格达那座铜像倒下时,所有人都觉得故事该结束了。
独裁者消失后的世界理应变得更好。
科威特人不用再盯着北方边境。
伊拉克人终于能自由呼吸。
二十年后我们才发现,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章。
自由的价签比想象中沉重太多。
旧神像倒塌的空地上,总会冒出新的祭坛。
那年三月美国人动了真格。
最后通牒被当成耳旁风。
萨达姆大概还记着十年前那些不痛不痒的空袭。
这次不同。
七千多亿美元砸进战场,像把整个国库倒进沙漠。
震慑行动这个名字取得很艺术。
实际效果是让巴格达变成现代武器的试验场。
制导炸弹的落点比雨点还密集。
政府大楼在火光中变成积木。
更让人困惑的是那十四万精锐部队。
他们像水蒸气般消失在沙漠里。
后来有军官用了个很形象的比喻,说美军打击是三维的,他们还在二维世界打仗。
共和国卫队的威风留在阅兵式上就够用了。
四月上旬那个早晨 全世界都记住了那个镜头
巴格达市中心 美军用钢缆拉倒了萨达姆的铜像
有人欢呼雀跃 有人用鞋底抽打雕像的面部
这种场景很容易被简化成某种胜利的象征
实际上当时街边的伊拉克人 很多只是静静站着
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解脱和茫然
后来有个出租车司机说起那天
他说看着雕像倒下时心里很乱
暴君确实消失了 但接下来会怎样
这个问题当时没人能回答
萨达姆的逃亡过程充满荒诞色彩
这个修建了三十九座行宫的人
刮掉胡子 换上普通长袍
带着现金和步枪 坐着出租车往老家跑
零三年十二月中旬 美军在提克里特附近找到他
掀开几个发臭的鸟笼 挪开水泥板
下面是个狭小的土洞
洞里蹲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曾经的中东强人 最后待在不到两米长的地洞里
士兵把他拖出来时 他握着手枪但没开枪
那画面有种残酷的戏剧性
萨达姆政权就像高压锅的限压阀
拆掉之后 里面积蓄的压力全喷出来了
很多人没意识到他统治的复杂性
虽然手段残酷 但确实维持了某种平衡
伊拉克的教派构成很复杂
什叶派占多数 逊尼派和库尔德人也不少
在他当政时期 至少没有发生大规模教派仇杀
这种平衡本身就是个危险的游戏
萨达姆政权垮台那一刻,伊拉克的脆弱平衡彻底崩解
什叶派第一次尝到掌权滋味
逊尼派从统治者沦为被统治者,这种身份转换带来巨大心理落差
美军当时的判断出现严重偏差
他们以为推翻独裁者就会收获感激,实际情况完全相反
2006年2月,萨迈拉那座金色圆顶在爆炸中坍塌
这个事件相当于在火药库扔了火柴
那座清真寺对什叶派的意义,相当于精神图腾
报复行动立即展开
什叶派民兵在巴格达的逊尼派社区进行清算
逊尼派武装组织也以同样手段回敬
2004年3月初,卡兹米亚清真寺外的三起爆炸带走171条生命
这种规模的袭击几乎每天上演
巴格达变成屠宰场
2004到2006年成为伊拉克最黑暗的时期
官方数据显示,那几年有超过8万人丧生
这个数字很可能被严重低估
实际死亡人数可能要多得多
那时的巴格达确实是人间地狱
白天还互相问候的邻居,夜晚可能刀枪相向
全城遍布的检查站不查证件,只查名字背后的教派
叫奥马尔还是阿里,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无数人因为名字不对而送命
仇杀还带着宗教仪式感
电钻和斩首成为常见手段
每天清晨的巴格达街头都会出现新尸体
有些尸体带着明显的教派标记
美军在教派冲突中完全失去方向
他们原本自诩解放者,最后却成为各方仇恨的目标
什叶派怨恨他们曾经支持萨达姆
逊尼派痛恨他们颠覆了原有权力结构
2006年12月初,联合国秘书长说了句话。
伊拉克已经陷入内战。
这句话本身比任何评论都锋利。
三个星期推翻政权。
好几年才承认现实。
很多当地人开始回忆过去。
不是对独裁者有感情。
那时候至少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着。
巴格达市场里有人念叨。
萨达姆确实杀人。
但他只杀反对他的人。
现在可能因为名字或者住址就送命。
这事对伊朗来说像中彩票。
波斯湾对岸的邻居突然轻松了。
压制它二十多年的对手消失。
美国人没料到这个结果。
花费七百六十多亿美元。
牺牲四千多名士兵。
最后给头号敌人修了条快车道。
伊朗的渗透早就开始。
2003年美军还没进来。
他们就和什叶派势力有联系。
那些政治人物在两伊战争时期住在德黑兰。
建立起私人关系和政治纽带。
战后十七年。
伊朗的盟友在伊拉克权力机构里活动。
六位总理里有三位在八十年代常驻德黑兰。
包括贾法里、马利基和马赫迪。
伊拉克政治精英过半在伊朗生活过。
会说波斯语。
熟悉伊朗体制。
孩子都在那边上学。
这种关系用钱买不到。
军事渗透更厉害。
2003年之后二十年。
伊朗扶持多支什叶派民兵。
2013年伊斯兰国闹得凶。
伊朗支持民兵反恐。
革命卫队把准军事组织整合起来。
挂在人民动员力量下面。
伊拉克那支人民动员力量由六十七个民兵团体拼凑而成
将近四十个和伊朗圣城旅保持着特殊联系
这相当于在邻国领土上部署了成建制的武装代理人
名义上都是伊拉克籍的战士
实际听从德黑兰的指令行动
经济领域的渗透更加彻底
战后重建时期伊朗的建材以低价涌入市场
如今巴格达市民的日常生活被伊朗商品包围
从餐桌上的大米到墙体的水泥
从家用电器到治病药品
伊朗商会披露过一组数据
二零一九年对伊非油气贸易额达到九十亿美元
这个数字相当于某些小国的全年经济总量
不过伊朗的扩张之路并非坦途
二十年过去仍未完全掌控这个邻国
民族矛盾是道跨不过的坎
阿拉伯与波斯世代的纷争仍在发酵
即便同属什叶派阵营
内部也分裂成亲伊朗派、萨德尔派、西斯塔尼派等多个圈子
德黑兰始终没能完成力量整合
记得零三年三月那个夜晚
美军的震慑行动把巴格达夜空照得通明
两百公里外科威特城的街道突然涌出人群
他们不是在抗议
而是在举办庆祝活动
对科威特人而言
萨达姆政权垮台意味着持续十三年的死亡威胁终于解除
九零年八月二日的记忆永远刻在民族基因里
经过四十八小时激战
科威特防线被共和国卫队撕碎
残存部队撤往沙特和巴林
萨达姆随后宣布吞并这个主权国家
那场入侵呈现碾压态势
两万守军面对二十万钢铁洪流
简直像儿童玩具对抗重型机械
伊拉克部队在数小时内贯穿全境
埃米尔带着王室成员星夜出逃
留下的平民经历了七个月黑暗岁月
当时萨达姆的入侵借口涉及多重算计
八五至八九年期间
伊拉克因石油政策每年损失百亿美元
欠科威特的债务也接近这个数额
更棘手的是地质构造问题
科威特的油层不仅质地优良
还向着邻国油田倾斜
这在萨达姆看来等同于长期盗采
沙漠风暴行动开启后
多国部队对占领区实施饱和打击
四十二天空袭终结了占领状态
战后科威特开启重建进程
国防体系全面升级
重要岗位推行本土化政策
石油经济快速复苏带来超预期繁荣
零三年后中国基建企业密集进入
中建中港葛洲坝等十二家公司参与建设
从中央银行大楼到布比延道路网络
这些项目重塑了城市肌理
现在科威特人确实能睡安稳觉了
北方威胁彻底消失
安全环境根本好转
经济发展进入新阶段
就是施工噪音偶尔会影响午休
萨达姆政权垮台后,伊朗悄然填补了权力真空。
科威特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
它被夹在沙特与伊朗两个区域大国之间。
这种夹缝求生的状态,科威特人其实很熟悉。
他们祖辈就周旋在英国人、奥斯曼人和波斯人之间。
现在不过是换了对手。
科威特名义上和沙特站在同一阵营。
但现实总是比联盟关系复杂得多。
伊朗离得太近了。
这个邻居擅长在别国后院制造麻烦。
更棘手的是,科威特三成人口是什叶派。
政府不得不在外交政策上走钢丝。
既要安抚国内少数族裔的情绪。
又不能得罪重要的逊尼派盟友。
战后经济数据倒是相当亮眼。
科威特去年GDP接近一千七百亿美元。
平均每人能分到三万七千多美元。
这个数字把伊拉克远远甩在后面。
伊拉克人均才六千美元。
科威特人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
他们不用交个人所得税。
教育和医疗都是免费的。
政府还发放各种补贴。
从就业补助到结婚礼金。
但钱买不来安全感。
伊朗的崛起改变了地区力量平衡。
科威特人刚摆脱萨达姆的阴影。
转眼又陷入新的地缘政治棋局。
伊朗的导弹可以轻松覆盖科威特全境。
它的代理人网络遍布整个中东。
这种威胁不像当年伊拉克坦克那么直观。
但同样让人寝食难安。
科威特的石油出口完全依赖霍尔木兹海峡。
而伊朗随时可以扼住这个咽喉要道。
所以科威特的外交官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他们在国际场合的每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
萨达姆政权消失的那个早晨,巴格达街头有人砸碎了总统府的铜像。
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
科威特边境的哨兵收起望远镜,他们仓库里还留着1990年的地图。
独裁统治是间没有窗户的屋子,拆掉它之后,人们突然要面对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我现在翻看当年外媒的报道照片,发现欢呼的年轻人举着的居然是复印机纸箱板做的标语牌。
解放这个词语在阿拉伯语里发音很轻,像在叹气。
巴格达绿区现在还有爆炸声,倒是真的。
科威特城写字楼玻璃幕墙的反光里,能看见波斯湾对岸的油轮。
推翻暴君像推倒积木,哗啦一声就结束了。
重建国家却像在洪水里搭桥,材料总被水冲走。
有个巴格达大学的老教授和我聊过,他说现在教室墙上还有弹孔,他们用海报遮住。
不是萨达姆那种金框肖像,是梅西的海报。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大概要看问的是哪条街上的人。
底格里斯河岸边的茶摊老板会说生意比从前差。
科威特珠宝商可能正在调整保险柜密码。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新生儿长成持枪的青年。
也足够让占领军基地的围墙爬满藤蔓。
解放从来不是开关,按一下灯就永远亮着。
它更像是修车铺里那盏接触不良的钨丝灯,明明灭灭的。
我在档案室见过2003年联军发行的扑克牌,通缉令印在牌面上。
现在那些纸牌应该都受潮发软了。
巴格达旧城区巷子深处的墙壁,新漆盖不住旧的弹痕。
孩子们在墙上画足球明星的涂鸦。
说这些不是要下什么结论。
历史老师教我们评价事件要等五十年后。
现在才过了一半时间。
茶凉了还能续杯,国家碎了就只能用胶水粘。
而且总是粘不牢。
